【忘羡】思君令人老（下）
*原著向，叽叽问灵期间，刀，慎戳=w=
*坑了很久，所以写得乱七八糟 （感谢BGM：《云深记事》）
把酒祝东风，且共从容。垂杨紫陌洛城东。总是当时携手处，游遍芳丛。聚散苦匆匆，此恨无穷。今年花胜去年红。可惜明年花更好，知于谁同？
——欧阳修《浪淘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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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姑娘先是见了蓝忘机那张清冷昳丽的脸，已有些看呆了，乍一听他的那句问话，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。待回过神来，她赶忙摆手道：“不是，那些……那些都是我胡乱编了诓人的。”
蓝忘机没听她的辩解，继续道：“你可知乱葬岗离这儿有多远？”
他的声音极其轻柔，像是用了十分的耐心，如初春微凉的风悄无声息地吹开了她尚未来得及关上的心扉。
小姑娘嗫嚅道：“离这儿大概五十里吧……哥哥，我……我也是道听途说的，我娘在兰陵金家做事，她嘴碎，在我们这儿都传遍了。”
蓝忘机点点头，郑重地向她道了声多谢，方默然离开。
小姑娘静静看着他离去，极深的瞳仁里忽有一亮光闪过，疾风骤雨般席卷了她整个眼珠，竟逐渐显露出了密密匝匝的碎片。桂花糕的腾腾热气如雾氤氲开来，伙计嚷道：“喂，丫头，你的桂花糕好了！”
小姑娘仰头，向他浅浅一笑。那笑容完美无缺，嘴角勾得恰到好处，竟像是画上去的一般。她接过桂花糕，甜甜道：“谢谢。”
伙计僵硬地朝她摆了摆手，感到手脚在那一瞬间变得冰冷。
乱葬岗一向极为安静，除了死尸和孤魂野鬼，正常的活人都不大会跑到这种有去无回的地方来。自从夷陵老祖将乱葬岗占为老巢以来，收容了大批温家余孽，搞得附近村民心有戚戚，整天嚷着此人不除民心难安。然而说归说，却没见谁真有什么胆子敢去乱葬岗端人的，因而一般来说乱葬岗一带都是安静如鸡。
这一日却不同了。
蓝忘机行至乱葬岗，见其外已重重围了好几层，皆是名门修士，着各色校服，配剑把守入口。再外边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，这类人平日里闲得没事干，专爱说旁人闲话，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显得十分正气凛然，实际上不过是缩头鹌鹑。
走过去。他对自己说。
经年的苦痛与悔恨如同一张致密的网，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，从头顶至脚底将他刺了个鲜血淋漓。他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，这个场景，幻想荏苒的岁月大发慈悲地回流，再给他一次去救那个人的机会。魏无羡的死成了他此生再无可解脱的梦魇，在他千回百转的梦里终成了刻骨铭心的执念。
“诶诶，你说，这帮人架势那么大，行不行啊？”
“怎么不行？听说带头的还是他师弟江澄！江家都亲自来灭亲了，依我看夷陵老祖这回气数恐怕是要尽喽！”
“啧啧，谁让他修什么不好修鬼道！我听说啊，修鬼道的人魂魄都是不全的，死了也不能投胎，得永远做孤魂野鬼……”
“……”
蓝忘机没听见似的拨开围观的村民，走到把守的修士面前，一句话未说便欲擅闯进去。那修士着金星雪浪袍，一见他便认出了他的身份，一挥剑拦住了蓝忘机：”你是蓝家的？我们家主吩咐了，从现在开始不能放任何人进去。”
蓝忘机冷冷看了他一眼，如刺骨的寒霜劈头盖脸地糊了他一脸：“让开。”
那修士底气不足，仍梗着脖子道：“如今四大仙门联手除夷陵老祖，来不得半分疏忽，就算你是蓝家的人也不行！”
若说是十年前的蓝忘机，断然不肯与旁人起争执，更不必说打伤人擅闯这种大逆不道的事。可如今的蓝忘机，除却满心揣着的魏无羡，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有所顾忌了。
只见他恍若未闻似的径直走向前，随即便被一群金灿灿的修士围住。他默然不语，一反手抽出了身后的避尘，眉眼间竟有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。几番交手下来，只见剑光凛冽，一干修士都或多或少负了轻伤。蓝忘机一敛眉，手持避尘，竟是一路杀过去的。
错太多了……万劫不复。他想。
这把灵剑自开化以来，斩过无数恶灵，杀过万千凶尸，从来不曾伤过无辜之人的性命。不夜天那次，他已拿它与同门师生刀剑相向，如今他又重蹈覆辙，终不悔改。
大抵此生遇见了魏无羡之后，他便已走上了离经叛道的不归路。这条路走得艰难而锥心，叫他再难回头。
四大仙门阵仗极大，将整个小破岗塞了个满满当当。为首的是云梦江氏一干人，左右两旁又分别整整齐齐站着清河聂氏、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的人。而被围在正中央的正是……
……魏婴。
活生生的，就站在他面前的魏婴。
十六岁，两人的初遇是因两坛天子笑打成了个冤家路窄。藏书阁抄书，一本春宫图册将他搅得魂不守舍。清谈会射箭，一条抹额牵扯出了他难以启齿的情愫。屠戮玄武，他第一次哼出了那首无名的曲子。百凤山围猎，他终于遵从本心吻住了那个被他放在心底的人。云梦相遇，同道殊途，终是不欢而散。不夜天……不夜天……
他自始至终都只重复着一个字：“滚。”
在蓝忘机寥寥数十年的记忆里，仿佛只有与魏无羡相关的，才带了影影绰绰的鲜活的色彩。他一直克制、隐忍，将所有深沉而苦涩的情思悉数吞回自己肚里，只有偶尔回忆起来，才带了些许不值一提的甜蜜。他就这样克制了一路，直到他禁闭出来得知魏无羡早已身死魂消。
他无数次反复问自己：为何不早表明心意？为何他们会走到这样的境地？为何……为何他当初没有那么坚决地把魏无羡带回云深不知处？
这样严厉的拷问，在最初的几年里几乎将他拷打得形销骨立、精神恍惚。万千次的问灵，万千次失望离去，他一度觉得，自己这一生大抵便也就如此了。
可如今，在心底描刻了无数次的眉眼再一次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，他只觉得即便是幻境，他也心甘情愿了。他想剖肝沥胆，明明白白地说出那来不及说出的刻骨铭心。
“那是……蓝忘机？！”“他不是被关在云深不知处了吗？！”“他怎么会上这儿来……”“传说他与魏无羡不和，莫不是也来参与围剿的？”“……”
魏无羡原本只顾着和江澄的对峙，此时乍然听了众人的纷纷议论，他一转头就看到了远处的蓝忘机。难以言喻的绝望在心底疯狂生长，将他登时就钉在了原地。
他冷笑道：“怎么，你就那么看我不顺眼？非要来杀死我不可吗？”
“不……不是的……”蓝忘机艰难道，“我从来就没有看你不顺眼。”
“我从未曾讨厌过你，更未曾想要过你的性命。魏婴……我……”
在众多修士面前，他第一回这样直白地剖开自己那颗深藏多年的心，道：“我心悦你。”
魏无羡被他这不合时宜的表白所震惊了：“你……”
——你到底在想什么？你在可怜我吗？你怀揣着这样的心思，为什么从来不同我说？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吗？你不是讨厌我的吗？你不是觉得我邪魔歪道吗？你……
你现在说这些，不觉得太晚了吗？
这句话如一块极小的石头，投下去却将一潭死水激起了巨浪。
“现在这是什么情况？姑苏蓝氏是要反戈吗？！”“看来是和这魔头蛇鼠一窝了……”“亏得蓝家自诩名门正派，原来也这般……”
江澄冷冷道：“蓝二，你什么意思？”
蓝忘机：“我没有别的意思。你若想杀魏无羡，先过了我这关。”
江澄：“你算什么？！你们一个个护着他，怎么都不想想他做了什么？！魏无羡我问你，我师姐的性命你究竟要怎么还！”
“她还那么年轻，她刚新婚，你那走狗就杀了金子轩。她对你那么好，她为了保护你，她就这样死了……魏无羡，你凭什么！！”
魏无羡沉默良久，道：“我的确没资格，我自始至终也不过一个笑话。这一切都是我的错，我欠你的，也欠师姐的。你若要杀我，那么我们就痛快打一场吧。”
“你……”江澄还未来得及说什么，几千修士早已等不住了，纷纷拔剑喊道：“跟他废话什么！杀了他，修真界就太平了！”
平日里灵力低微之人，好不容易结了颗金丹便感激涕零，在他人面前作蝼蚁状，奴颜媚骨好不开心。而群聚在一处，便似得了无限灵力，连胆子都大了一倍。
我乃是名门正派，杀你是天经地义，你这修鬼道的算什么东西，也敢祸害修真界？
天色逐渐昏暗，显出了颓败之色。层层云浪翻滚，竟是大雨来临的征兆了。
喊杀声连成一片，凶尸与活人搏杀，残肢与断臂齐飞，无尽的血污随着丑恶的人心流淌。
蓝忘机毫不犹豫地冲入修罗场，离经叛道了太多次，也不差这一回了。
魏无羡一面催动着凶尸，一面已感到力不从心。他走到这个地步，早已是强弩之末，一直以来以身伺魂，内里早已是腐烂入骨。
蓝忘机见他这般模样，苦于无法脱身，赶忙密语传音至魏无羡耳中，沉声道：“魏婴。”
魏无羡天生没心没肺，此刻濒临绝境却莫名有点了暗戳戳的愉悦。或许是多年的冤家一转眼竟向他表明了心意，他一瞬间想，这蓝湛还挺闷骚。
蓝忘机急切道：“你别轻举妄动，我会帮你解决。等这次事情一过，我就把你带回云深不知处。魏婴，相信我。”
魏无羡当然相信他，他知道只要他住手，凭蓝忘机的能力就算不能代表蓝家摆平这次围剿，也至少不会让他死无全尸。只要他跟蓝忘机回蓝家，或许能免除一死。
但魏无羡此人，一生信奉“明知不可而为之”，大英雄主义伴随了他多年，早就甩不掉了。
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，他想，只有蓝湛，挺可惜。
他最后一次催动鬼符，这一次，没等符纸烧尽，万鬼已将他反噬了个干干净净。
符纸在空中孤独地转了个圈，终于烧成了灰烬。
蓝忘机彻底怔住了。耳边来来回回全是魏无羡的声音，轻佻的、狂妄的、欢快的、冰冷的……全部都是。
他明明……明明都来救他了，为什么他还一意求死？
仿佛依稀还是百凤山围猎的时候，少年人没个正经地靠在树上，眼睛用布条蒙住了，只露出了极白的面庞和侬丽的嘴唇。蓝忘机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吻住了他的唇，表白着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死生契阔。
尾声
幻境破灭，桃花渡解。蓝忘机自梦境中醒来，那女子便再支撑不住破碎的皮囊，化为了一滩脓水。遭受桃花渡的村民自然好转，被夺舍的几个也恢复了神智，搞得村民们千恩万谢，恨不得将蓝忘机供起来当个活菩萨。
蓝忘机拒绝了村民的好意，出了村，便又是孑然一身。
这一回他路过那家酒肆，门前竟摆了一个算命的小摊，破旗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“给人算命，一次八钱”。这个算命的和旁的算命的长得很是不同，竟是个仙风道骨的模样。他原本正在小憩，听到蓝忘机的脚步声，霎时便睁开了眼睛，喊道：“喂，这位仙人，我给你算个命吧。”
“免费给你算，不要钱。”
蓝忘机看了他一眼，鬼使神差般地走了过去，坐在了他面前。
“算什么？”
“随便，都可以给你算，这个没有什么规定。”那人半眯着眼，拉着蓝忘机的一只手看个不停。
看了半晌，他神神叨叨道：“这个……仙人啊，你命格非常好，你天资聪颖，颇有慧根，恐怕修为已是很高了。只要你好好修道，将来必定有一日能够飞升。只不过吧，我看你现在很奇怪，原本命格很好，却有一股力量把你拉离了命定的轨道。”
蓝忘机看了他一眼，淡淡道：“命格于我而言，并无甚重要。”
算命的愣了须臾，大概没碰见过这么看得开的主，也不按套路走，很是清奇。
他正经道：“你若抛却了凡尘杂念，好好修道，前途无量。你……“
——你心有十丈软红尘，放不下外六尘、内六根、中六识，便永远无法免去生死之别。
这番话他未说出口，蓝忘机却好似已读懂了他内心的话，他轻轻道：“……多谢。”
他从梦境醒来，依然身陷迷途、迷雾重重。如今听了这番话，他却终于懂得，这一切皆是因为他心有执念。执念越深，越无法解脱。因而就算他入了梦境，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改变魏无羡终究会身死魂消的命运。梦境源于执念，但他心底其实明白，就算他那一日去了乱葬岗，也是无济于事。他太了解魏无羡，也清楚魏无羡会有怎么样的选择。哪怕轮回一千次，他也只会是这样的结局。
不过是“因果”二字。
他负琴离去，心中已是豁然开朗。往昔种种，譬如昨日死。
他想，哪怕是再等个一百年，好像也不是不可以的。
Fin.